《国语·周语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这是通常情况下的原则。但在现代国际政治“混合战争”时，要变通处之。
新闻和出版业的责任与道德（五）
南怀瑾
抗战前，国内的政治意识争论太多，政府就想办法管制，一九三四年成立了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这个审查会什么人做头头呢?同上海有关系，就是潘公展。抗战胜利时，吴国祯是上海市长，参议长是潘公展，他是在国民党里头搞宣传的，成立图书审查委员会后，所有出版的书刊都要审查，可是还没有力量审查全部的刊物和报纸。
后来委员会里头，好几个都是我的朋友，名字里都有个“天”字，我就笑我这五个朋友是“五霸天”，占据了半个中国的文化天地。他们对我说，“哎，老兄啊，你也来好不好?”我说，“我不参与你们这些。”“哎，你做顾问嘛。”我说，“我问也不问，顾也不顾，我也没有这个程度，这个图书管理不好。”这图书意识形态的管理，我决不参与。
当时，我说你们成立了图书审查委员会，这是造孽，不是做好事。我就引用了古人两句诗，秦始皇是为了意识形态的控制而“焚书坑儒”，结果后人有两句诗，晚唐诗人章碣作的：“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他说秦始皇统治意识形态，把图书管理严了，把书烧掉，甚至把知识分子赶掉、杀掉，也没有用。烧书的灰还没有凉，从太行山以东，刘邦、项羽很快都起来造反了，因为他们不是读书人，所以烧书没有用。
另外还有一首诗，就讲到这个历史的经验。所以说很多人读历史不会读，我也反对一般人读了历史，然后随便批评历史。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做过官没有?做过小皇帝（诸侯）没有?”
人家说：“你干过吗?”我说：“我做过啊，穷也穷过，饿饭也饿过，带兵也带过，打仗也打过，做官也做过，富贵也过来，贫穷也过来。”没有这些经验，你不能真懂历史，你们常常随便拿一个书生的观点去看历史。有时历史上的人物做了坏事，我很能谅解，他真的不得已。一个人到了某一个阶段，可能会干出愚蠢的事。
明末的陈恭尹也写了一首诗《读秦纪》，同这个有关联的，这首诗怎么说呢?
谤声易弭怨难除，秦法虽严亦甚疏。夜半桥边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
“谤声易弭怨难除”，讲秦始皇那个时候管制意识形态，“焚书坑儒”，把反对意见都赶掉。他说，诽谤声，人家反对你的声音，你要消灭容易，老百姓心里的怨气除不去，你把他杀光也没有用，杀光变成鬼，那个鬼也会有怨气的。
“秦法虽严亦甚疏”，虽然管理的那么严，思想意识形态还是管不住的，那是很笨的方法。
“夜半桥边呼孺子”，这里有个故事，当时年轻的知识分子起来推翻秦朝，第一个代表是张良，暗杀秦始皇不成功，就帮助项羽；后来觉得项羽不行，就帮助刘邦把秦朝推翻了，变成汉朝。张良是青年人，为了闹革命，半夜三更去等黄石公老人，那时天下的书差不多没有了，黄石公给他一本《素书》。“夜半桥边呼孺子”，就是说，孩子你过来，这本书给你，你将来可以做帝王师，领导国家的思想。这本《素书》现在有流传，倒是真值得一读。不过有学者考据，认为这本《素书》不是当时的《素书》，好像伪造的。真的伪造吗?我对考据很喜欢，但不完全同意。黄石公传给张良那个《素书》就是人才管理学，也告诉你怎么样做人、怎么样创业。“人间犹有未烧书”，他说，法律严密的管理有什么用?“夜半桥边呼孺子”，黄石公半夜三更，照样把没法烧掉的书送给张良，张良就出来领导天下，还成就了一个刘邦做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