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7日晚，趙海英來電話。在香港南懷瑾老師身邊結識她，小20年了，這次因為老師逝世轉眼週年，約稿紀念文章，特意明確囑咐劉雨虹老師親自召集。我答應考慮考慮。“什麼，考慮考慮？”海英明顯詫異……

       第二天上午去牙醫診所，剛進門，看到海英連續三個手機短信：

每次老師說起你，我都能感受到他對你的愛，非常的真，非常的純，沒有條件。

小建議僅供參考：你也可以把英淘的事、改造中國那本書的事等等寫寫，你們倆與師尊之間是真情誼。我相信，真情誼是永世不滅的。

我覺得你與師的感受是互相的，那是靈犀之通。

       讀罷，忍不住當眾老淚縱橫。回復海英：“我現在身心寫不了。”7月14日，92歲的劉雨虹親自通電話催稿。多年來，多少南老師書，均由劉老師通稿、定稿，這是看得起我呀！我還是沒敢答應。南老師身體力行了生脫死的英雄主義，震撼我，發願讀完過去沒讀過的老師書，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流涕唏噓，更多時候，尤其老師警告不宜輕入的佛學、易學，沒有功夫求證，猶如隔靴搔癢，到處懵懵懂懂，只得掩經興嘆，留給下輩子了。一邊讀老師破除迷信著作等身，一邊繼續完成現在這本書，從第一行字開始，從始至終，腦海中不斷浮現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從經濟學分析跨入歷史、文化，“獨尊儒術”涉及諸子百家，公天下的大同理想溯源古代經典，越研究，越寫作，越讀書，越發領略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創始人都是東方人的東方文化博大精深，越發體會自身渺小，德薄才鮮，先天智商欠缺＋後天失學玩鬧＝超級過分力不勝任，苦苦掙扎到5月拋出《參閱文稿》，著實精疲力竭，被題目的龐大質量壓垮身心，上氣不接下氣，說話變調，心動過緩。中醫號脈：上滯下淤，氣血兩虧。不得不喫藥、扎針、艾灸，休養生息，剛剛緩過一口氣來……

       2011年中秋節，鄧英淘在301醫院垂死掙扎〈為了多數人的現代化〉。我晚上和朋友四閤院喫飯，跌落16級臺階地下室，右臂摔成八瓣，骨頭衝出肘外，劉江南送我積水潭醫院，急診處理，折騰到清晨四點……

       2012年中秋節，我丟下專程來京聚會的孫皓暉夫婦，自己趕去廟港。衷心感激海英關照，臨時安排我替補歐陽哲，最後參加親手把老師遺體抬進焚化爐。晴空萬里如洗，縷縷青煙裊裊，一輪明月冉冉……

       2013年中秋節，筆者雖然六根不淨，毫無修行，畢竟發心行願，面對鐮刀鐵錘的旗幟宣誓效忠，矢志不移﹔雖然草包蓬心不自量力，偃鼠飲河不過滿腹，畢竟費盡心血，認真思考，反復修訂﹔一時寫不了紀念文章，斗膽把這本小書，權且當成許叔叔1993年春天帶我去老師家20年後，上交一份作業吧……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世紀交替，朋友聚會，王岐山提出改革到這份上，摸著石頭過河20多年了，應當從基礎理論層面，認真清理清理思路了。筆者深以為然，連續寫出〈歷史前進需要大是大非〉、〈高崗留下的困惑〉、〈第三條道路去哪裡？〉〈發展壯大中產階級？〉〈投機賭博新經濟的挑戰〉和〈堅持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六篇文章，呈朋友參考，印《香港傳真》。2007年，前四篇收入《摸著石頭過河的困惑》，第五篇展開成《投機賭博新經濟》一書。剩下〈堅持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涉及歷史哲學和中西文化，筆者才疏學淺，不停閱讀、寫作、修改，五萬字的文章鋪展開三卷16章的紊亂草稿，挑戰和超越“階段論”的思緒紛飛，諸多大膽假設，沒本領小心求證。無奈，只好嘗試著將有關章節單獨成篇，2010年以來，陸續拋出“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之一、之二、之三、之四、之五……。本書是“之五”，全文八萬五，已經眾多引文，甩到後面15.7萬字腳註。無奈之無奈，德才不堪題目重負，勉力攀爬鉅人肩膀，句句註註，東拉西扯些許新解和領悟。好在早有老師調侃得誠懇：第一，“從來學術誣先賢。”第二，“千古文章一大抄，都是抄，不過抄的技術要高明才好。”

因明治維新的影響，當清末民初，中國一般留學日本的學生，回國以後，重新撿起陽明之學，作為革命救國的張本，提倡研讀王陽明的《傳習錄》，乃至陽明的治兵語錄，和曾國藩的家書等做典範，儼然猶如日本在明治維新前期的作風，用來抗衡由西方輸入的各種文化思想潮流，形成一代的悲劇，為現代歷史增添了太大的不幸。 

倘若誠如老師所言，“中國文化幾千年，必定會產生共產主義、社會主義，這是一個必然的趨勢。”簡單回顧中華民族從落後挨打到奮發圖強的歷史，從太平天國失敗到曾、左、彭、胡“同治中興”，從戊戌變法到走向共和，從軍閥混戰到蔣介石皈依耶和華＋王陽明、曾國藩＝新生活運動，從井岡山武裝割據到新中國站起來，平均地權、節制資本，抗美援朝、中印反擊戰、抗美援越，建成相對完整的工業體系＋兩彈一星，一路摸著石頭過河，人民付出鉅大代價，中體西用，最成功的，不正是馬列主義與中國革命相結合＝毛澤東思想？繼續先輩開拓的探索，與時俱進改革開放，邏輯上同構中西醫結合：不存在幾個階段不可逾越，面對疑難雜症，不唯書，不唯上，理論聯繫實際。1990年代，一次在老師家“人民公社食堂”飯桌上談起中國特色的普世道路，我激動地說，都說中西醫結合，敢問一旦成功，結果是什麼？——人類醫學新紀元，人均壽命120歲！曾幾何時，民國政府幾次堅決取締中醫，魯迅諷刺中醫荒誕不經入木三分。可是，拉稀少喫涼拌黃瓜——“涼”，外傷不宜饕餮海鮮——“發”，喫螃蟹拌薑沫“祛寒”，坐月子煮紅棗“補血”，熬粥加薏米“去濕”，感冒喫麻辣燙火鍋會“上火”，火在那裡，能點煙嗎？……中醫始終活在尋常百姓一日三餐的每盤菜裡。經過中西醫結合的公費醫療＋“赤腳醫生”，雖然當時瓜菜代＋後來矯枉過正，畢竟如今中醫診所、中醫院、中醫學院、中醫大學、中醫研究院鱗次櫛比，大而化之，籠而統之，中醫已經度過滅亡的拐點，進入否極泰來的軌跡了。

聽我縱情妄議，老師莞爾眉梢。

國際間能把新舊中外醫藥，一例公費，減少人民負擔的國家，據我所知，只有在1980年代前的中國，已經做到，雖然並未完善，那也確是當時歷史上一個難能可貴的善政了。

西洋醫藥，寄精細於解剖，窮詳證於物理，假手機械之神明，試臨床之實驗，其小心仔細，確非泛知虛玄理論之空言也。但其囿於生物之理，而昧於宇宙大化之機，視人如物而忽視其氣化之精神，此則較之中國醫藥，似有遜色，若能截長補短，互相融化為一爐，茍日新而日日新之，豈僅為民族之光，進而可為人群世界造大幸福，則所謂自親親，自仁民，而及於愛物直致於大同之世者，實有厚望焉。……而且中國文化傳播給西方者較西方影響及於中國者為多。……我們的固有文化，在和西洋文化互相衝突後，由衝突而交流，由交流而互相融化，繼之而來的一定是另一番照耀世界的新氣象。……要從東方文化中和西方文化中摘“精”取“華”，身體力行之，發揚光大之，挽救思想文化之狂瀾於將傾，導引人類走向“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和平安樂的大同境界。

       百代都行秦政制，千古執著大同夢。東方文明，中國文化，源遠流長，根深蒂固。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水乳交融，如膠似漆。均富＝多數人共同富裕，追求沒有人剝削人、壓迫人的社會理想，當然普世價值，不僅民族振興的希望，而且人類進步的方向。

本文為王小強《千古執著大同夢》一書作者的話，大风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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