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当天,孙理事长穿藏蓝色西装配黑色西裤,内搭一件红色衬衣,身姿挺拔,精神矍铄。他亲切地询问我们何时到的天津,上午是怎么来的学校,带着我们逛校园,参观南开中学校史馆,介绍南开中学的历史。
访谈地点选在南开中学范孙楼的敬修堂内,屏风木桌椅,摆设布局颇具文人气质,身处其中让人身心沉静。陷入回忆的孙理事长,向我们缓缓道出他与南怀瑾先生交往的经过。南怀瑾先生说的话他都记得清晰,他将与南怀瑾先生的对话一一展现,让听者仿佛身临其境。
整个访谈,基本围绕着“教育”二字,这是孙理事长与南怀瑾先生交往的主线。“教育!教育!教育!”提高音量的强调,让我们看到了南怀瑾先生对于教育的重视,看到了孙理事长对办好教育的坚定。
指方向,建议将来搞教育
记:您与南怀瑾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是机缘巧合还是特地想要去拜访?
孙:我直接认识南老师比较晚,是在 2004 年,但我之前就很仰慕南老师,知道南先生为两岸统一做了很多工作。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是一个特别拥护并且积极地来促进中国和平统一的中国人,对南老师带有很大的崇敬。另外,他非常重视传承和宣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所以我很希望跟南老师结识,希望去拜访他。
我和南老师结缘,是通过我的朋友。南老师从海外回来,到上海的时候,我的朋友跟南老师提前约好了时间,2004 年 9 月 25 日,邀请他到上海的一家酒店,给大家讲讲课。讲两个半天,都在下午,来听讲的有四五十人①,抱歉,我实在找不到当时的教材了,是油印的。
记:这两次课,南怀瑾先生讲了什么内容,您还记得吗?
记:那就是在这家酒店里,跟南怀瑾先生有了进一步交流吗?
孙:25 日下午听完南老师讲的课后,我跟随朋友,到了南老师住的地方,看望了南老师。
孙:南老师状态非常好,应该说是精神矍铄。南老师很热情,他问我:“你多大年纪啊?搞什么运动啊?”一握手,他说:“你是搞西洋运动的。”我说:“我过去打排球,现在打网球。”南老师又说:“嗯,胳膊很有劲儿,你还要做一点瑜伽呀!像太极这些中华的武术,暂时可以不练。”我说:“您不仅文学是大家,听说您的武术健身也非常强啊?”他说:“是,我练太极拳起家,十八般兵器啊,我都练过,我都能行。但是练中华武术,在年轻的时候啊,比较好练。你比如说,最基本的动作是骑马蹲裆式,你往这一站,要是在过去,师父叫你至少这一炷香,这腿这腰是不能动的。”我问:“要是动了呢?”“动了,就拿藤子抽你啊,你自己不能动啊。”我问:“您最多多长时间可以不动啊?”“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我再问:“您现在还练习吗?”他说:“不练了,中华武术比较苦,我现在就是练两个,第一啊,瑜伽;第二啊,就是打坐。”我说:“您晚上打坐?”他说:“晚上。”我问:“您可以打坐多长时间?”他说:“不是打多长时间,而是每个晚上坐 6 个小时。”我又问:“瑜伽呢?”南老师说:“瑜伽啊,也做2个小时左右。”我说:“看您的身子、脑子是非常清醒的。”他说:“是。”
记:第一次见面,南怀瑾先生有哪些举动,或说的话,让您印象深刻?
孙:南老师问我:“你做行政工作多长时间了?”我说,“我是 1998 年做的天津市政府的领导工作。”他说:“喜欢不喜欢搞教育啊?”我说,“喜欢呀,我在天津南开中学上过学,那是周恩来总理的母校,我对教育很热爱。”他说:“好啊,你将来一定要搞教育。”
南老师说:“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多种选择,可以从政,可以经商,也可以做学问。但若要听我的建议,年轻人第一位的选择是从事教育,是办教育。”南老师重视教育,劝导朋友、身边人热爱教育,希望他们终身从事教育。那天,我们一共去了三个人,问完各自的情况后,他挨个儿说:“我建议你搞教育,建议你搞教育。”他还是对教育很着急的。
孙:从 2004 年到 2011 年,前后一共拜访了南老师八次,差不多一年一次,有的时候一年两次。前面几次是在南老师上海的寓所见的面,从 2007 年开始,后面几回是在苏州的吴江,太湖湖畔有一个古镇叫庙港,南老师在那里办了一个大学堂,后面几次见面就都在庙港了。
2007年春节,孙海麟与南怀瑾先生在太湖大学堂。
我几乎每年春节都去。第七次,印象很深刻。那天是 2010 年 2 月 14 日,正月初二。2010 年 1 月 21 日,因为年龄到限,我不再担任市里的领导职务。免去这个职务、退下领导岗位,我并没有跟南老师提前说。1 月 21 日退的,2 月 14 日我就去了。南老师指着身边的椅子说:“请坐。”我说,向南老师报告,我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了,岁数到了。南老师用诧异的眼神问我:“岁数到了吗?”我说,到了,完全依照任职年龄退下来了。南老师沉吟了一会:“哦……哦……”然后他没有说话。
之后,坐在一起吃饭。南老师拿出两瓶赖茅,30 年的酒,让我们大家喝酒,我也喝了两杯。这时候南老师当着好多人,十几个人,说:“老弟啊,我看你还闲不下来,闲不下来。”旁边有做生意的人,对我说:“到我那去做顾问吧,我高薪聘你这顾问。”
我知道南老师这个话还没有说完。我试探着问,“南老师您看大概是哪个方向?”他很肯定地说:“教育!教育!教育!”我问,“大体上可行吗?”南老师说:“差不多,你还有这么个心愿,我对你也有这么个心愿。”他说:“干教育啊,是个大善事,大爱事,你还是想办法搞教育做教育。要止于至善,在明明德,还是要搞教育。”我当时什么信息也没有,我不敢很肯定地就回答怎么做、怎么弄。
记:没过多久,您就去了天津市南开中学工作,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孙:我那时候还是全国人大代表。2010 年 3 月 5 日,去北京开会,上午听温家宝总理做《政府工作报告》,下午我们都参与了讨论,晚上天津的领导就开会了。
当时的市委书记说,领导提议海麟同志回自己的母校,南开中学主持工作。市领导们都在场,提到党内职务、行政工作怎么安排,说学校书记位置空着,海麟可以去那儿做党委书记,再成立理事会,海麟做理事长,执行理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这样就把党政工作都抓起来了。
就是在这个会上提出的,当时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散了会,领导把我留下,对我说:“南开中学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的母校,让你回去主持工作,是对你最大最大最大的信任,你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没有准备,但是让我回母校工作,我很高兴。我坚决要把南开中学办好!”听了我的话,领导说:“一定要办好,办不好南开中学,全国人民不答应。”
去南开中学主持工作,我感到肩上的担子特别重大。好在啊,南老师事先有嘱托,说我闲不下来,方向是什么?教育!教育!教育!所以,回母校工作,我是非常愿意的。
记:您要到南开中学主持工作的消息,立马告诉南怀瑾先生了吗?
孙:我没有马上告诉南老师。3 月 5 日领导和我谈话后,3 月 16 日我就回母校南开中学,担任学校党委书记、理事会理事长,正式开始做教育工作。
南开中学理事会的组成人员,一是教育家,二是著名的校友,这些大家对南开中学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回到学校,就跟南开中学 58 届校友赵启正先生,联合创办了一个“南开公能讲坛”。我们学校的校训是“允公允能,日新月异”,这是 1934 年提出的,公乃爱国爱群之公德,能乃社会服务之能力,其含义是要培养自己为社会服务的公德和能力,每天都有所创新。“公能”两字就取自我们的校训,按照这个校训,我们请专家、学者给大家做报告。2010 年 8 月 25 日“公能讲坛”开讲,第一讲由赵启正主讲,主题是“追寻南开精神的 DNA”,专讲南开精神。
在学校里,我下班级听老师讲课,给学校老师讲党课。忙于学校的各种事务,当年(2011 年)的春节啊,我没能及时到南老师那儿去拜访。(稍作停顿,望向记者,笑着说)不把学校的事情料理好,见了南老师我没法汇报啊。
记:您是什么时候告诉南怀瑾先生的?他知道您从事教育工作后,是什么反应?
孙:2011 年 11 月 16 日,这个日子我是记得很清楚的。那天白天,我去上海交大洽谈合作办学事宜,结束后没有吃饭,我就直奔庙港的太湖大学堂,去拜见南老师。
一见到南老师的面,南老师就说:“你不用说啦,你不用说啦,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他这个高兴啊溢于言表,我也高兴,非常兴奋。我说,“南老师,让您给说中了,去南开中学了,去我的母校了。”南老师说:“好啊,好啊!办教育一贯是我支持的事情,这是百年的大事!你退下来干什么我都支持,但干教育我最支持,这最有意义。”他说,你去办教育,这是大道。办教育,是育人的大道,是培养大人才的大道。
南老师又问我,去南开中学,哪一天去的?你都做了什么样的工作?去听课吗?讲课吗?我都一一回答。我说,南开中学是 1904 年建校,现在有 100 多年的历史。我正组织人编著《南开中学志》《南开中学史》。
周恩来总理在南开中学,是 1913 年 8 月 19 日入学,1917 年 6 月 26 日毕业。他在我们学校的时候,每两周有一次课业作文,他一共写了 52 篇作文,七万多字,他自己都保存下来了。但是这个文字都是毛笔字、文言文,手写体不太好辨认。我说,我正组织学校的语文老师,出一本关于“周恩来南开中学作文笺评”的书。那天,我也送了南老师我们已经做好的书。
“好啊!”南老师说,“南开中学培养了周恩来总理、温家宝总理,梅贻琦校长,还有很多大科学家、知识分子,应该说过去曾经发挥了很大的育人的功能,以后啊,希望你也能。”
孙:我们这个书,和南老师讲学的书,在深浅上有很大不同。这些书都是我们编著的南开中学的历史、哲学、文学,关于周恩来总理在南开中学的一些情况。南老师是一个非常令人敬仰的大家,他指导你很多、嘱咐你很多,我送南老师这些书,主要就是想跟他汇报我在学校做了什么,并不是说想要得到他的什么反馈。
记:您提到南怀瑾先生指导您很多、嘱咐您很多,可以具体说一说吗?
孙:南老师对我有很多指导和帮助,他很少讲大道理,他知道我是行政官员出身,着重在国家民族兴亡和民生上给我多做指导。
我去南开中学之后,他的指导也非常具体,他说一定不能让孩子死读书,读死书,一定要把孩子们教得有责任感,有家国情怀。他说办教育不一定一个方法,要有很多的方法,但是干事业就要有精神,这像一个钉子,你要在那儿把它钉好。
记:南怀瑾先生对教育有期盼,您也是。南怀瑾先生的这些指导,是否对您的办学理念以及开展具体工作产生了影响?
孙:我觉得党和国家对南开中学很重视,人民群众很期盼。南老师作为国学大家,非常希望有人能实现他的夙愿,办好大教育,培育大人才。他跟我说,干事业靠精神,所以我就以他这样一个指导做鞭策。
我办“南开公能讲坛”,我跟学生们说,这些讲座跟你们高考没有多大关系,听了一次讲课,大概高考也添不了分,但对你一生的成长很有帮助!前面说过第一讲,第二讲是请顾明远讲的,他当时是中国教育学会的会长;第三讲请王大中讲的,他是清华大学的原校长,是我们 53 届的毕业生;第四讲请敬一丹讲的;第五讲请白岩松讲的。后来推下来,一年大概讲十几讲。今年是我回母校工作的第 12 年,如今已讲到第 128 讲。
我也邀请了南老师的四公子南国熙先生和南怀瑾学术研究会副会长古国治先生到“南开公能讲坛”来给学生们讲课。(从一旁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打开后给记者看)2017 年 3 月 31 日,这是他们那次来讲课的一个记录。南国熙先生和古国治先生两人各讲了一部分。南国熙先生说,南怀瑾老师每天打坐,常常讲,“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古国治先生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除了儒家之外,还有道家和佛家。从唐代开始,儒释道成为中华文化的主流,这都离不开两个字:“心性”。他们那一场就是我们“南开公能讲坛”的第 93 讲。
我们办“南开公能讲坛”,我们的目标就是国际视野,大国青年,这是我们办这个讲坛的根本目的。我们每年出一本演讲集《南开公能讲坛录》,100 讲的时候我们出过百讲集《南开公能讲坛百讲集》,这些应该说对学生是非常有帮助的。
应该说,南老师对于教育,对南开中学的期盼,我是牢牢地挂在心上的。
现在,我们建设了南开中学校史馆,编辑出版了《南开中学志》《南开中学史》。我们建设了“周恩来中学时代纪念馆”,这 12 年来,就周恩来在南开中学的思想和事迹,出版了“周恩来南开中学系列丛书”,共十本。包括《周恩来南开中学论说文集》以及论说文的英文版、日文版、法文版,还有《周恩来南开中学岁月》《周恩来南开中学故事》等,来研究、宣传、传承周恩来精神。我们以周恩来为人生楷模,所以在培育学生方面,我们特别地强调。我们学校涌现了海内外的各类院士 71 位,在革命斗争中涌现了革命先烈 56 位。在 2019 年建校 115 周年的时候,我们请了油画大家,画了《使命》这样一幅教育史诗油画。
我们按照南老师这样一种精神办教育,不断挖掘南开精神所蕴含的东西。
南开中学由近代著名爱国教育家严范孙和张伯苓创办。张伯苓老校长非常爱国,他希望强文强体强种。他很明确地说,不懂教育不懂体育的人,不能做中学校长。南开中学有奥林匹克的传统,我对此很重视。我在天津市政府做了两届,又做了天津市委常委,然后又参加主办了北京奥运会,我是北京奥组委委员,天津是一个赛区。我主编了一本书叫《中国奥运先驱张伯苓》,人民出版社出版。
南开中学每十年拍一部电视片。1994 年是建校 90 周年,我主持完成了电视专题片《情系南开》,请南开中学毕业的校友曹禺先生题写片名;2004 年是建校 100周年,拍摄了大型电视纪录片《百年南开》,我请温家宝先生题写片名。2014 年,又拍了一部《南开与中国》,我请白岩松先生题写片名。总体上看,南开中学是一个有爱国情怀的学校。
南开中学在旧中国还是私立学校的时候,办的是好的,是有成绩的。那么在新中国成为公立学校的时候,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南开中学又有了新的发展,应该说是焕发了新的青春。今天我带来了两本学校做的刊物(给了记者和摄影一人一本 2021 年1 月出刊的《天津南开中学校友通讯》),这里头,我写了一篇文章《群星璀璨——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中从爱国走向革命的南开人》,过去我们是从星星点点看,现在我在里面举了 15 个人物,都是经过革命斗争洗礼的南开人。这些人不仅爱国,还树立了坚定的理想和信念,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书里还提到一个动作,我们成立了天津南开学校教育集团,在中国共产党百年的时候,南开中学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
记:南怀瑾先生曾给南开中学写了一幅字,当时是怎样一个场景?
孙:(当天,孙理事长带来了装裱着原件的相框,说到这个话题时,他双手拿着相框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天南老师的眼睛状况不太好,怕光。由于上火,他也没有戴假牙,所以他吃饭算比较困难。摆了三桌饭,他坐在中间那桌,这个桌不开灯,旁边两个桌子开灯。
我呢,也是提前有所准备,在上海的时候,就买好了本子,(指着相框里的纸)这一张就是南老师写完字后,从本子上撕下来的。我说,南老师,我前后拜访了您七次,这是第八次,过去呢,没好意思让您给我们学校写字,这一次我遵循您的教育,回去办学校办教育,尤其南开中学又是我的母校,您看,您是不是给南开中学的学生写几个字啊?
三桌人,一听说我要南老师题字,另两桌人都围过来了,开始起哄。有人说,南老师,不能题,我们求您那个字,到现在还没写呢。南老师不说话。我估计有门儿,我属于跟南老师认识时间不太长,去的密度较大,走得又比较深的。偏巧又是他嘱咐我办教育,我还真办了教育,所以南老师这心气儿,我理解。我让同去的朋友将本子放在那儿,还放了一支毛笔,一支碳素笔。等嚷嚷的人都静下来以后,南老师就写下了“南开中学 书到用时方恨少 事非经过不知难”,而且他写得还很诙谐,落款是“九四顽童南怀瑾”,还盖上印章。我非常感动,南老师的题词浅显易懂而又展现了人生的宏大格局。
记:您今天还带来了好几本书,都是南怀瑾先生送给您的吗?
孙:南老师从美国到中国香港,从香港飞到上海,光他带回来的书啊,就有几个房间那么多。南老师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他教导人向学,劝人多读书,多思考。
我每次拜访南老师,南老师几乎都会送一两本书给我。他希望我能精进学问,希望我对中国精神、对优秀的传统文化有更深的了解。
南老师送我这些书都有次序,这三本都是第一次,(翻开《论语别裁》的封面)2004 年 9 月 25 日,当然就是那天啦!我读过孔老夫子的《论语》,但常常只记得字句和结论,印象死板而冷面。读过南老师的《论语别裁》才知道,孔老夫子也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是一个生动的人。这使我对《论语》、对儒学有了新的认识。
南怀瑾先生赠书题字
(又拿起另外一本翻开封面)这也是那一天,送了我《原本大学微言》,上下两册。这本是最贵重的(拿起《禅海蠡测》),完全是他自己写的书,南怀瑾先生著,这本是 2007 年送给我的,(翻开封面)丁亥元旦于庙港,2007 年 2 月 19 日,实际上他说的元旦就是春节。这本《庄子諵譁》也是 2007 年这回送给我的。当时,南老师刚刚收到台湾某出版社印制的《庄子諵譁》,南老师看后爱不释手。他将最早的两本给了我,南老师说:“这是我多年前讲述过的书,他们帮我整理印刷了。”
这张合影也是这次拜访的时候拍的,(示意记者看当天带来的一张合影)我和南老师合影有三四张,题字那一回也合影了,没有洗出来。他写完字,我们很激动,当天我和朋友一共三个人,每个人都和南老师照相了。这张照片,洗出来了,我给装了相框。
这本《孟子与公孙丑》是 2011 年送给我的,这也是南老师赠给我的最后一本书。前后加起来得有十本,每本书的扉页上,南老师还会工工整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弥足珍贵。我跟南老师比较对脾气,他给我写字都写两个称呼,先生和老弟,严格说起来,他是什么辈儿,我们什么辈儿,这不一样,但是南老师对我还是格外高看了一点。
记:除了聊教育,南怀瑾先生讲课时,还会说到哪些话题?
孙:南老师儒释道皆通,上下五千年他都非常系统化地做过学问,都有很深的研究。我从第一次见到南老师,就觉得南老师学问的根底非常深厚,但他跟你谈的内容,都是从身边的事说起。
我每次去拜访南老师,他都是晚上讲课,下午跟你个别地来交谈。晚上吃饭很重要,吃饭都是以南老师为中心,有时候一桌,有时候两三桌,他坐中间那桌。我呢,有时候挨着他坐,有时候坐他对面,正对面。
讲课时,南老师都非常地畅快。比如,南老师说中国非常缺淡水资源,比缺石油还迫切,将来一个粮食、一个石油、一个水资源,这是我们发展的瓶颈,容易在这些地方受到人家的打压。水资源除了要开源节流以外,还要把下的雨水都能收集好,把河流泛滥的洪水都能收集好。比如说海南省,一年下雨量大概是 50 亿立方米,中间高、四周低,如果下完雨都流进了海里边,岂不是把淡水都放走了?天津的渤海湾有结冰,冰的含盐量比海水低,能不能把海冰在冰冻的时候拉到岸边,然后化成海水,也就是含盐度比较低的水,这样是不是就能节省能源?
南老师说,中国海军现在优先发展潜艇是对的,中国没有那么多的钱,没有那么多的资源,一下子赶不上美国啊那些西方国家,但是又要抵抗西方的围堵压迫,优先发展潜艇队伍,这非常对。
南老师说的都是大事,不说吃什么喝什么。(笑)任何人提出一个话题,他都能阐述自己的一些见解。我觉得,他既是过去的一个练武者,也是一个大学问家,所以他对这一类的事,特别上心。凡是国家发展的大事,可能遇到的困难,他都说出来。每次去,他都有一个话题,当然经常提出的话题是教育。
记:南怀瑾先生讲课或跟大家交流时,会有一些独特之处或小习惯吗?
孙:南老师抽烟,但不喝酒。过去也许喝过,我们见面的时候,已经不喝酒了。但桌上会有酒,每次拿上来都是赖茅。茅台是三个做酒的作坊集合在一起创造的,赖茅是茅台酒的创始作坊之一。南老师不喝,但他会动员在座的其他人喝,你喝多少他不管。“老孙,喝酒,喝酒。”我们该敬他的还是敬他,他虽不喝但很有情趣。
他说:“哪有做学问不喝酒的啊?过去都得是斗酒诗百篇,去过文赤壁武赤壁吗?看苏轼过去被贬在黄州,那做了不少事啊,都得趁着酒性。你们也一样,你们拿什么把这些诗词,特别是这些话都带出来呢?得喝酒啊!”
他很风趣,大家跟他在一块儿也都没有压力,所以有的时候觉得他既是老前辈,同时也是很让人敬仰的长者,很有大学问家的风范。
有坚持,南师精神做鞭策
记:2012 年 9 月 29 日,南怀瑾先生仙逝。得知消息后,您做了些什么?
孙:转眼到了 2012 年,我们知道南老师身体状况不好,我和很多朋友交谈过,我们都希望南老师能够闯过这一关。2012 年 9 月 29 日,南老师仙逝,得知这个消息,我很悲痛。我和一个朋友赶到庙港的太湖大学堂,我们准备了两盆、400 朵黄色的菊花,然后向南老师的遗体行了礼,目送南老师的遗体火化。这是我见南老师的第九次。
记:南怀瑾先生在您心中,是怎样的存在?您会时常想起他吗?
孙:我跟南老师交往的主线是办教育。2018 年 2 月,我到上海出席了“南师百年诞辰纪念活动”。我在会上做了个发言,题目就叫《南怀瑾老师支持我办教育》,纪念会上,我确实是很受感动,有感而发:一定争取把我的母校办好,像南老师期望的那样办大教育,办大善事,办大爱心之事,培养造就国家更多的人才。
我和很尊敬南老师的一些朋友,经常还会见见面,打打电话。我还是很怀念南老师的,怀念他的道德,怀念他的学问,怀念他的人品,怀念他对我办教育的期待。
我第一次见南老师,南老师就鼓励我,以后有时间一定搞教育。我能在这里,退下领导岗位以后,还能坚持在母校办教育 12 年,我觉得既是党和政府对我的要求,也有南老师对我的鞭策。
我是热爱母校的,但是能坚持把它做下去,若没有强大的工作激情和动力,那也是不容易的。我在 2019 年以前,在学校里听过 900 多节课,讲过 11 次党课,组织了 100 多讲的“南开公能讲坛”。2019 年以后,我的身体出了点状况,不像过去那样天天来学校,现在叫经常来。虽然身体不一定好,但是精神好。就像南师说的,教育是一种大爱的事业,你得拿这样一个精神、理念去办教育。学校里的学生就是你的孩子,对于他们的爱,要发自内心的。没有大爱,办不了教育,办不好教育,所以教育,你怎么评价它的价值,都是不过分的。
孙海麟接受采访
摄影摄像:王人望
编者注:
①在上海兴国宾馆,南怀瑾先生为清华大学首届EMBA两个班的学员授课,内容见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南怀瑾讲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