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〇年一月十五是黄道吉日,协会浩浩荡荡地搬迁到新址,信义路二段二七一号复青大厦九楼。这幢十二层的大楼,距离原来的地方只有二百公尺。原来的地方并未停租,仍继续使用,作为缓冲。也幸亏继续租着,老师赴美后就成为老古文化公司的办公处了。直到现在,老古公司仍在这个老地方。
复青大厦这幢大楼的所有人是洪福增律师,这幢大楼之中,除了几层转售给南老师和洗尘法师外,其余是出租的。南老师搬进来以后,租了八楼,洪律师一度又提供了十一楼作为借给老师讲课之用。
这时十方书院展开了筹备工作,三月开始,老师开了三班课程,周一晚讲老庄,周三讲《大学》、《中庸》,周五讲《金刚经》。
除此之外,又办了禅学中心,所以还有菩萨戒的课程。总之,南老师白天上班忙各种筹备工作,晚上要讲课,整天没有空闲。在我的印象中,他永远在忙,永远很勤劳,自从搬到这个大厦以后,他每晚就寝前,还常常亲自巡视全楼一遍。
台湾的大楼建筑,前面是电梯及楼梯,后面另有安全楼梯,自最上层直通地下室。这些地方常常成为治安及火灾的死角,有的住户也可能加盖成一间房屋,阻碍了通路,日久会产生很多问题。
巡视大楼当然不是老师的职责,但他看到的事就会去做,从不会斤斤计较,实际上,可能是他不放心的关系。另一个原因是,给学生们做一个负责认真示范的表率。
有一天下课后,大家纷纷乘坐电梯,眼看等电梯的人太多了,我们索性就走楼梯下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后面的人里有一个说着道地河南口音的话,并且还是标准的开封调。
我立刻驻足等候,等着认一个同乡。
原来他是王启宗主任,两人谈起来,不但是同乡,还都是开封师范附属小学的同学,只是他在枫级,我比他小四班,在虹级。
王启宗那时在育达商职任教务主任,故而大家都称他王主任,他虽然是老师课堂的常听众,但因听讲的人多,只是面熟,并不认识。自从这次相认同乡同学后,来往就多了。
王主任在重庆时代就敬仰南老师了。自从在台湾得知老师的下落,就不分刮风下雨,只要有南老师的课,他一定风雨无阻前来。
王主任的经历极为丰富多彩,其中最妙的一桩,是与蒋公有关的一段。
南老师(坐)、闫修篆(左二)、王启宗(左三)、
蔡策(右三)、王凤峤(右二)、陈世志(右一)1980台北
那是在抗战初期,他在西安胡宗南处任职。因为胡的部队驻扎开封时,曾租用王家的房子,故而相熟。又因为他会中文速记,所以每当蒋公来西安翠华山开会时,都由他担任记录。
担任记录就要坐在蒋公旁边右手第一个位置,那天蒋公要写几个字,转头向他要便条纸,王主任就拿了一片纸递给蒋公,这张纸的背面已经用过了。
蒋公拿着这片纸,反过来看见已经用过了,就对王主任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等到会议完毕,蒋公就当众举起这片纸,对大家说:
“大家请看这片纸,是刚才这位王同志给我的。”
王主任听到这里,吓得手脚发软,以为蒋公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时又听蒋公继续说:
“现在是抗战时期,我们都要向这位年轻的王同志学习,爱惜物资,不能浪费……”
原来如此!
王主任爱惜物资的习惯至今依然故我,十几年前他为《怀师》一书撰文时,还是用撕下的日历背面做草稿呢。
初来台湾时,王主任是“接收人员”,权力很大,日本人留下的产业,他只要点收就算完成手续,想入私囊轻而易举。但他什么都没有要,一贯清廉的本色。
台湾有名的育达商职是商业职业学校,当初是由王主任襄助王广亚校长创建的,后来王主任设计联合招生,对教育界是一大创举和贡献。但他因此辛劳成疾,变得又黄又瘦,一九八〇年初在老师影响下才毅然退休。
退休后老师嘱他先修养身心,于是他与钟居士、章克范先生三人,终日都在十一楼禅堂打坐,过了几个月,才恢复体重,气色也变好了。
◎ 本文选编自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刘雨虹先生著《禅门内外——南怀瑾先生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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